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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夕】二度叛逆

《烟墨熔金》解禁文

属于一些青春叛逆期的寻常记事。



夕觉得她实在无法忍受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不是因为父母对于她过高的期待,而是她的灵性被压抑在这兜兜转转的四壁小房。前者早已经因为姐姐年的离家出走,从捧在手里的期待化归为温软平和的对话语句。但是后者呢,夕觉得她作为画者稍纵即逝的灵感如笼中青鸟,扑棱翅膀也只是一头撞在坚壁上呜呼哀哉。

在第五回和父母苦说无果后,夕想到了和她亲爱的姐姐一样的选择。顶着无法被理解的苦涩,一个人奔赴更为广阔的世界,在月明的夜晚里提着背包踏上叛逆期的旅行。

不过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年走的是一场漫无目的的远行,而夕手中攥着的纸条上写着目的地——那就是年所在的城市。

虽然那是对夕来说意味着陌生名词的城市,是她从小都不曾到达过的远方,和父母结伴出游的最远路途都未曾抵上勇敢的离家。电车里陆离的灯火,打电话或是听耳机的陌生人在身边近了又离,夕有过一瞬想要归家追随安全感的想法,不过被叛逆期的倔强牵绊住了脚步。

几次车门打开时,小青龙想要抬脚跨过踏板终结她这段不负责任的旅程。地图上的圈划标记着年信件里提到的陌生城市,昏黄路灯下视线里斑驳的车站路牌。紧了紧心中残存的勇气,指节揉开了去往未知方向的皴纹,最后都是一句低头轻声“对不起”后又退了半步回到栏杆。

 

佛经说贪嗔痴慢疑皆是虚妄,夕打小就不喜欢纪录片里那些木鱼撞钟的规律作息,她的灵感是稍纵即逝的火烧云,来得稀少也去得飞快。结果,她那来去无常的性子就人被说是揣着清高自傲的做派。小时她还会辩解分说,有时年还会帮着她出头,不过后来夕也学会了收敛无谓的冲突,把闲言碎语泯然一笑藏化于心头。

不过此时夕倒是有些怀疑,她能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到容纳下自己的立足之地。出门时的她也没能多带些余下的找零,解决了几天临时的吃穿用度后,夕排开手中结余的现钱,让她圈起尾巴好生惆怅。她与许多租房主人的商谈以面面相觑作为闲谈的结尾,背着画板的炎国画师并没有在这座陌生城市寻觅到有多不一样的文化氛围。

年在家信里说得轻巧自在,没几天她便在这个城市找到落足的居所,只不过叛逆的任性需要被时间磨平棱角,当然这是年所说的信件迟到理由。几年不见,她的字体愈加写得飞扬跋扈,撇捺间颇有她伸出指爪来和父母争个高下的张狂感。不过等夕来到这个城市,她没看到年的碎金信纸上提及到落座书卷塑像的文化公园,也没能找到任何一家好说话的房东,能够以她随身携带的画作抵押初来乍到的困居房租。

夕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在SNS的社交广场上低声下气地询问住房求助,但在看到通讯录里父母消息的红点后又让她黑了屏幕。她又不禁埋怨起姐姐,在纸页里把独立写得触手可及,实现起来又如梯云横纵远于鸿鹄。

夕不抱希望地在那几个租金开价最高的独立房东那里犹豫着措辞发出了消息,退了旅馆的她正在盘算最近去过的哪家通宵24h便利店适合她熬过一宿。小青龙掰着手指想象着退路和归家的退堂鼓时,却被意外的短信铃声通知可以当面商量房租的事。

 

不过夕还是抱着行李在便利店的桌椅边守了一夜,值夜的店员好心地送了她一份暖手的关东煮。夕把不喜欢吃的丸子挑出来放在一边,小口咀嚼送入胃里的暖流。捧着纸杯啜饮咸甜的回锅汤,愣了一会儿去看夜幕里驶过的车灯,流水中的星在微风中漾起波纹闪烁。夕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来就着淡口的魔芋丝和海带结把父母发来的消息一一读了个遍。

不过此时的她看着父母的消息也没有半分思念的蜿蜒兜转,要是一个小时前说不定她就攥着手里最后的钱踏上归程,现在她还想把希望压在明天的可能性上试一试。

不过入夜后她也没敢安睡,哪怕店员的态度有多和善,夕还是守着自己能够掌握的方寸之间。便利店的椅背并不舒适服帖,坐久了的腿被画板压得有些僵硬,赤色的瞳子看着星河与夜的温柔沉入迷迷糊糊的赤铜色楠木屏风后。

 

盆栽鲜植涂抹上她所钟意流连的翠色,中式的悬梁雕柱漆着温润的水色,铺展开的地板落着古旧的年轮与木纹。夕以为自己是在参观一座家具博览馆,漫步间余光里一丛白尾焰火从缝隙间走过。青龙提着裙子小步迈去,凝气去瞅碉楼画栋后那人转身经过的容颜。

没见到赤爪拂过蒙灰的净瓶,也没遇到回眸温存的惊诧与笑意。鼻息间的呼吸吞吐着腐蠹沉水的安静古旧,枯败的花枝提示刚才的惊鸿一瞥恍然如梦。夕推开左手边落地的木门,雾中的连廊隐去了尽头另一栋小屋的踪迹,只得见对窗中隐约亮堂的明灭烛火。

夕也没去纠结方才转瞬即逝的玄衣魅影,走到屋外垂腿坐在檐下的蒲团上听江户风铃的脆响。铃舌与彩纸的摇晃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午时三刻会在饭后的桌上放好冰镇过的波子汽水。身后那人取了饮品握住瓶口也没有一句道谢,纸包装的摩擦碎、喉头咕哝的水声还有弹珠落在瓶侧的叮咚零落是她小时夏天挥之不去的保留曲目。

不过眼前的雪山在雾里看得清晰明显,绵延的冰晶缀在平顶的峰口褐白相间,它在夕视线平齐的余瑕里安如平峦。直到那山头轰隆震动,熔岩淌过迭起的万水千山,夕也没起身回退。那炎流氐惆咆哮如赤龙嘶吼,明艳的红像是年的角和爪,姐姐的腿与尾。

温暖的热流没过她的腿脚,漫过她的白衣,浸润了她的身心,不过风铃的吹拂响如平常。

『你在想我?』

 

夕被这低语陡然间唤醒过来,单薄的身上衬衣被善意的店员盖了绒毯,身边围着被包裹的暖意。夕紧了紧手边攥着的温热,青龙同那整理货物的忙碌人说了声谢谢。

她莫名有些想家了,她是家里的小公主,她坐享过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宠爱。她一时又不知道是不是该放弃这无谋的任性,提着行李踏着小步归去那个家。不过夕再咀嚼回忆了下自己离开的原因,倔强如她自然是不会对自己善变的思绪草率点头。

她把脑袋里杂乱的思绪撇开,她想起梦中视线里那个低声咆哮的休眠火山,它在生命的循迹中起身又沉落。夕没有见过潮水浸没堤岸,她没有赤足踏过细沙流水,她也不知道姐姐长大了是什么模样就自言自语地选定了是她的城市,不过她莫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归处。

夕向店员征询了同意,把宣纸铺开在桌上的垫布,就着杯水研墨落笔。蘸了朱砂绯红,落笔成秋,枫染了天边的火烧云,把隐约淡笔勾勒的孤山湮没在赤色余白中。

 

夕决定背着新画的卷轴去见那一时兴起的房主,要是兴致所至也不被人看好,她也不愿做个趋炎附势的庸才画师。她会牙恨得痒痒地回家给年的书信里咒骂同她开了玩笑的姐姐,夕甚至想好了对年的称呼——欺瞒了妹妹还不害臊的骗子姐姐。

她们相约的是一家起早的咖啡店,夕的状态本就不是很好,脑海里萦绕的梦境加上清晨兴起作画透支了她为数不多的精力。她见房东已经坐在门口的卡座边上,那人夹了副墨镜,头戴了顶麦草编织的圆帽,帽檐窜出红角。大抵可能是个炎国龙族,不过要是对面是美化过角的卡普里尼或是瓦伊凡她也在街头见怪不怪了,电视上选秀节目里的风气表明,最近大家似乎觉得炎国龙角更为时髦。那人的嗓音低沉却又熟悉,但是夕找不到记忆里能对应上的人儿。

“我姐姐说这里文化气息不比家里差,说是会有人喜欢我的画的。也就只有你同意了可以用画来抵房租,难道书画不必现金强吗?”

“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画作,一次眼拙的估价可就亏大了。”那人从包里拿了个盒子装着的放大镜,等夕铺展开她的画轴。

那人装模作样地举着物什看了几眼,脸上看不出是喜悦还是遗憾。那人看的时候也没摘墨镜,嘴角平淡地像是报纸娱乐版上被偷拍到的明星,这让夕有些失望。她并不嫌弃别人面无表情的一脸冷漠,因为她原本的处事方式也同样少有情绪化的吐露,但她为了自己的作品没被重视而感到失落。

“怎么说?”夕倒是先沉不住气问出了口。

“每个月一张这个质量的画可以抵作房租。”

夕愈发觉得这声音耳熟,她隐约有些猜测。那人笑得轻声张狂,像是拍打着翅膀低空掠过麦浪的飞鸟。

“夕,我的好妹妹,不认识我了?”

那人摘下墨镜,扬了扬帽檐凑近过来。夕能闻到她嘴角卡布奇诺的香气,她白色刘海打理得整齐,还有她眸子明晃晃如紫玉的笑意。

“好心好意想给你打个折,结果还是被小可爱说了一通。”

她摘下腕里那串挂了钥匙的玉串递给了夕,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就说要带她回家。

夕低头跟着年回家的时候在想,年来的时候是什么日子?是五月,还是季夏,还是皋月?

她以为自己毫不在意,但是实际上却记得分明清楚。

 

夕把自己那副题了秋水富山的图赠给了姐姐,不过说是赠也不是。那画已经算作夕住在年的屋子里第一个月的房租了,照着年嘴里说的打折,这中旬刚来的半个月倒不用夕多付什么补偿。但是夕并不觉得自己有赚到什么年嘴上说的好处,只是觉得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吵闹扰人,不过好在她还记得要给自己安排一件清静的小屋。

年下午就把夕的作品装裱进画框里挂在墙上,小青龙说她是小题大作,年却觉得这才对得起夕落笔时的心思。夕白了姐姐一眼,也没搭理她嘴边的碎碎念,心里倒是欢喜得很。

年喜饮春醪,她专门在地下室的车间边上布置了间酒室,藏了不少她在家里束手束脚没能品尝的好酒。年在房门口支了把椅子,夕抱着画板从庭院的写生采风回来,斜阳在姐姐的周围勾了圈金边,她吐着酒气微醺的模样有些醉人。

“小可爱,晚饭做好了。”

夕想离了她进门去吃饭,年在外独居的日子倒是把厨房手艺精进了不少。虽然她喜辣,但是也记得照顾夕的口味。

“你少喝点,离家也没多久倒是活成了酒鬼。”

“夕要是不喜欢,我会记得少喝点的。”年举着酒瓶对着小青龙又是祝酒一啜,气得夕摔了门闷闷地一个人先去收拾了画具。

等她回到餐桌前,年却收拾起方才流离在嘴边的痞气。白龙端坐在对面给夕打了汤盛了饭,眼神认真又温柔,乖巧地不像是那个傲气的年兽。

“你想要做什么?”虽说年的态度让她有些迟疑,夕在家里的脾气常常是我行我素,虽说年不在家里之后她逐渐叛逆的性子愈演愈烈。但是毕竟炎国古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现在住在姐姐的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有家东国的行商想要和我的琴行合作,你说要不要去?”
“你的店你的生意,那是你的事。”夕抬眉就看到对她挤眉弄眼的姐姐,有些心烦,“和我一画画的有什么干系。”说完夕就要推碗起身,却被年围在桌边。

“琴棋书画这不是炎国一脉相承的修身养性嘛,你说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年说得理直气壮,分明圈着妹妹步步紧逼,却没有半点接触留有空余。“你不是正气我骗你这儿没半点文艺气息,带你去见见异国的闲情也不给姐姐面子赏个脸吗?”

 

年在夕的身边好说歹说才把妹妹给劝好,倒不是她不愿意听年的话,而是听起来被姐姐带去谈合作本就不干自己的事,在陌生的环境里进行陌生的交际自然会有点手足无措吧。何况她一直都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累赘,更何况是姐姐的呢。

但是年兽的邀请盛情难却,夕又不肯对姐姐说出自己的顾虑来,被年给软磨硬泡到最后还是扬了手点了头。等到姐姐心满意足地从二楼的扶梯转角,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下了楼,画室房间消了热闹又让夕有点怅然所失。

年喜热闹夕喜静,但是被姐姐牵着去参加活动并不让她反感。只不过一别几年,她姐姐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唯独怨她的是为什么不曾归家来看看她。

那人在屋外哼着小曲,明明嘴上说是开了琴行也不去坐着看店。夕见到年又提了瓶小酒走在小桥流水边开盖,啐了句“喝不死你”便扯了窗帘坐回榻间,没能对上年回过头的笑意。

 

夕对着衣柜犹豫了半天,虽说年带她在新家添置了不少衣服,不过要和姐姐一起出席正式场合让她有些坐立不安。该选择什么样的款式才能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幼稚,或者说什么样的举止才可以让她衬托得了姐姐。

想到昨天年在她面前试着换了身衬衫小西服,哪怕夕嘴上多么吝啬赞美之词,这身加了几分英气的点缀,让本就张扬自得的姐姐确实有几分商务合作的自信模样。

年郑重其事地带上了机械表带,打理了下她挑染层次的红白发丝,甚至用上了被夕称之为臭美三件套的古驰香水、角护理液和凤尾步摇。要不是夕叉着腰在卫生间外等姐姐梳妆打扮好,她都认不出面前这人是谁。

但年越是重视,夕越是心慌。夕咬着唇在妆品的色号间踌躇该是哪种好看,年摆着尾巴看出了妹妹的犹豫,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侧头去看镜子里没睡好的夕。年举着化妆刷轻轻推了推夕的眼袋:“昨晚没睡好?”

“你家楼上闷死了,五月和你这大洪炉一样热。”夕说着讨厌却没有半分推开年贴近的意思,只不过是找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搪塞过星夜里的失眠。

年噙着笑对镜子里的夕涂抹上色,载着她坐上敞篷的轿车。她被夕说是用色俗气,被嘲笑显摆自得。但是年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除了夕谁又敢对她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呢。

只不过夕对后座的装着自己画作的长幅相框有些在意:“把我的画作收来就是为了卖掉?”

“不,只是给人炫耀我妹妹的画技。”

 

夕有些不好意思,不仅仅是作为客人被表扬了一番画作,而且哪有姐姐那样向人介绍妹妹的作品的,说是绝无仅有的世间佳作。夕每回想一次,就想钻一次地洞。可惜她不是会打洞的札拉克,她也断然难对外人任性使气,在座的除了年可没有人会迁就她的。

姐姐同东国商铺的合作谈得顺利,夕的作品只是她们闲谈里乘兴的添头,不过因为有夕一同前来的原因,她们也被顺道邀请参加下个月在水岸桥头举办的东国祭典。

夕在想昨日辗转反侧的梦,还是那座火山,还是那片蔚蓝色的天空,依旧是门扉外江户风铃的脆响,风就没有停止过在夕的耳边喧嚣。火山的脊背上落着隐约的龙纹,让夕想起年背上的纹身。离家在外打拼的日子里,那不省心的姐姐也没少做些以前未体验过的新奇事物,背后如火焰般律动的纹路就是这段时间里的杰作。

不过同上次被洪流掠过的日子相比,那座庭院里多了几丛三色堇,倔强地开着灿烂的模样。

夕开始想念起火山喷发时环绕在身边的暖流,看起来没过手脚的焰流有多灼痛,但浸没在血脉流淌中的温暖像是姐姐的裹挟。水声与铃声交织在一起轻声曼歌,像是小时候听过的安眠曲。

隐隐约约从午睡中醒来时,夕才发现自己斜倚在姐姐的大腿上。睁开眸子就是那对红爪子映入眼帘,还有移开手机那双紫色带笑的丹凤眼。小青龙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好死不死地按在姐姐的小腹上。年装模作样地倒吸冷气,双手举开龇牙咧嘴:“这个时候你就没有那么可爱了啊。”虽然不是故意所为,夕还是小声说了句抱歉。

不过年可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意思,侧过尖耳坏笑着说她没有听清夕在说什么,夕气急败坏地起身摘下年的耳机大声告诉她对不起。赤色的眸子执拗地盯着姐姐,夕的余光里能看到姐姐手机上浏览的商品页停留在去挑选祭典的浴衣。

年笑着打了哈哈,柔声去问夕喜欢什么样的颜色款式,夕闷闷的不说话。

“这件红色的喜欢吗……还是说夕适合素一些的?”

年把手机凑到夕的近前,可是夕根本不理会年的无事殷勤,转开视线去看窗外鸣啼的翠鸟。

“为什么我们要穿这种衣服去?”

“毕竟我们是客人得入乡随俗嘛……”

“可这里是炎国,又不是东国。”

“那要不就……我一个人去?”

夕转过头来,对着年的紫眸看了好久,似乎是想从年那双瞳子里看出来些端倪来。可姐姐既没有飘忽不定地移开焦点,也没有去问夕为什么同自己对视。

她明白年的意思,可她不知道姐姐是否能够理解她,不过和她对视的僵持像是在看着那座樱花树丛里的沉眠火山,安静而又神秘。

“就你一开始看的那件樱色的。”

年俯下身,距离得好近。夕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闭上了眼,可是没有等来姐姐灼热的呼吸,也没有落在额头的唇,只有拍拍自己脑袋揉了揉头发的手。等夕再睁眼时,那人摇着手机说自己下单了,夕心里暗骂了句“笨蛋”就起身要走。

年看着夕匆忙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却没有把口袋里乐队Live的入场券递给夕。

 

夕换了浴衣,踩上屐齿,走了几步根本没法适应东国的服饰。伸手试着拢住墨发用发簪扎起来,结果梳妆台上的簪被年夺了去。年替夕整理好绕到背后的腰绳,伸手从腋下的身八口探了进去抚平下摆的褶皱,哪怕是隔着衬裙都能体会到那双手的温度。“你干吗”三个词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口,年已经老实地在给夕围上最外一圈腰带和伊达缔了。

夕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烧,方才年的手掌距离她的胸肋好近,她甚至为此漏了几拍心跳。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姐姐的指腹捕捉到,尽管她好抗拒父母打点自己的生活,却并不排斥姐姐为她化妆更衣,这是什么样的缘由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夕看着镜子里年为她的盘发插上固定的玉簪:“我又没说要你帮我。”

“我看你有些不太会打点的样子。”年摸着下巴端详着有些拘束的妹妹,“东国的服饰还是有些复杂的,好在有提前学过。”

夕没有去问年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她甚至很难想象是不是有别的女孩替姐姐收拾过外襟,指尖勾转着把衣角折进内里。她们有没有交换眉眼秋波,年有过怎么样的经历,夕她都不曾参与过。小青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想起这些,她的心思乱成麻絮,只不过她半点都没和年提及。

任由自己被姐姐牵去副驾驶座,任凭自己的思绪发散成茧,她开始有些埋怨年的这辆为什么是敞篷车,而不是贴了防窥膜的普通车,至少那样她还能清楚地被掩盖着收拢起自己脸上的失落。

夕感受到有些胸闷,根植在肺部让她难以呼吸的胀痛,从自己对于姐姐的想法居然能引发如此哀恸的情感。夕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不至于为了姐姐而彷徨成这样。可是这种感觉又无比压抑,她做不到宣之于口,但是她却为之感到心痛。

 

年同商会的人打了招呼就带着夕去了河岸的水桥上,除却少了些人声鼎沸的热闹劲,这里是观赏花火的最佳景点。不过年知道夕并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周围,比起喧嚣的街市更偏爱静一些的无人区。虽然桥下水岸边的小道上做不到还原和东国一样原汁原味的庙会,不过商会在仿造东国的长冈祭烟火大会上还是下了不少心思的,至少在宣传上就做足了功夫,不少闻讯携手而来的情侣穿过进门的小巷甬道在街市里游曳。

年扒拉在桥头去看人潮人涌的街市,没有去看身边望着流水灯火出神的夕。她知道要是自己直愣愣盯着妹妹看的话,夕她一定会不好意思的扭头,对年问出口的话题闭口不谈。

“自从你来到这里之后是不是我们还没有好好单独这样聊过天?”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下面的市集,那儿不是更热闹吗?”夕回了回神,转头去看年的侧脸,这人依旧还在眺望远处等待焰火的绚烂,丝毫不见半点着急。

“我知道你喜欢安静的地方,就站在这里陪你不好吗?”年腾出扶着栏杆的手托着腮,河道里的游船缓缓驶过,从东国请来的焰火师在河岸边做最后的准备。

“说的好像这么久时间过去了你还是很懂我一样。”夕咬了咬唇,叠了叠宽大的袖口,这年兽丝毫没有转头在意她的意思。她眼中逐渐低沉的夜色与粼粼波光在夕的视角明暗更替,让她想起了碎金碎银的纸宣。

夕总是嫌弃这华而不实的纸张庸碌俗气,从不肯购来落笔题写。唯一破例也是因为年好说歹说耐不住她烦,才提笔写了副对联,现在也不知道躺倒在哪个角落里落地生灰了。不过将那碎金银的颜色同年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夕又不免重定义自己对庸俗的评断。

因为那样倒也是挺好看的,就像现在姐姐出神的表情一样。

年停顿了良久,轻声渺然远如天际边垂落,她小声问道:“所以夕这是想要赶我走,一个人独处会儿?”

“我从来就没赶过你走,”夕再也忍不住年不看着她轻飘飘地自说自话,倔强地伸手把姐姐的脸捧过来,“每次说走就走的是你自己吧。”

她对着姐姐的紫眸看,却此时视线一瞟才注意到姐姐上了唇彩,一早被梳妆打扮整理衣服的是自己,而不是年被她用笔刷粉饰丹青。

夕这个时候才开始琢磨,自己记忆里一直以为年还停留在过去的那个模样。她确实也没有变,还是红角紫眸花臂以及讨人厌的嘴角坏笑,她的眼神灵动仿佛会低语说话,但是夕一直责怪那双瞳子只会说出不中听的坏话。

夕仗着自己有着美术功底,在家时也少不了指摘年的化妆水平是邯郸学步的拙劣模仿。可现在她也已经是替夕装点眉眼也不会被骂的水平了,甚至小青龙自觉还是挺喜欢年的用色的。离家前那不省心的姐姐还是成天老师找上门要家长去学校的惹事精,现在转眼间也是另一座城里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夕在想,分明这几年过去了大家都变了,为什么自己还是下意识把姐姐看成是当年那个张牙舞爪不省心的年兽。

“夕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年把夕捧着自己脸的手收拢到自己掌心里握着,凑近了几步上前去看她。小青龙垂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年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出言去胡乱揣测她的心思。

 

这个时候,花火大会响了第一声。升腾起的火球勾勒出华彩的焰尾,在夜色的铺陈中萧萧落下。年又等了好一会儿,夕依旧垂着头不肯和她对视。

年回头看了看河岸边已经准备待续的一束束焰火,还有天空中已经被涂抹开的颜色,再转头回来抱了抱自己的妹妹:“不要瞎想别的了,我们还看焰火吗?否则可就要白来了。”

年稍微矮了矮身,才发现小青龙噙着泪。年用拇指把自家妹妹眼角挂着的泪给轻轻抚去,也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牵着她的手放在桥头的木栏去看焰火。

年与夕谁也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不被姐姐追问,这件事让她感到安定了好多。

过了一阵,桥尾似乎有年认识的人在喊姐姐的名字。白龙说那些是她的朋友,问夕想不想一起跟着她去认识一下身边的朋友。

夕笑着说不需要了,指了指自己刚刚挂了泪的眼角,说是花了妆也不好意思丢姐姐的脸去见人。

年也没有强求夕的意思,孩子气地拉了拉小指说一会儿给夕带吃的,让她还在原处不要同姐姐玩捉迷藏的游戏。

夕笑着同姐姐拉了小指,目送着她同友人打了招呼谈论别的事。她才意识到,不管是之前一直停留在幼稚过去的只有自己,自己也并没有真的明白姐姐。年兽的新生活同她们的过去离得好远,肯定不是自己伸出手来就可以试着够一够的距离。

她心头愈发惆怅,早上的胸闷似乎又发作了起来。她用纸巾掩住小声地咳嗽,也没有注意到被埋下去的血丝和半片花瓣。

年回来的时候端着大阪烧和苹果糖,夕完全没有心思在意花火有多好看,她看着姐姐一步步从小道攀到桥头,也知道她发现自己的注视后愈发快走了过来。

在花火大会最大的那颗焰火升起的时候,年喊着自己的名字上桥,可是焰火绚烂盛开的时候夕分明看到了姐姐嘴唇的翕动,但是却被掩住了她的声音。

小青龙分明在意年到底说了什么,却没有问她再重复一次。

和苹果糖还有大阪烧一起递到手心里的,还有触感分明的一张塑料票券。夕把它抽出来看,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饼没有阻拦。

『三色堇乐队 1st Live特别公演』

原本看到再后面音乐风格的爵士和摇滚,夕本想说这并不适合她的口味,不过看到成员里有年的名字又收了声,“弗要”两个字只轻飘飘地吐出口暖气便以一阵咳嗽结束了。

年以为夕被硫磺给熏得难受,牵着夕的手往家里走,但是她自己此时知道手心里安详地躺着一片柔嫩的花瓣。

 

公演的那一天,夕才第一次同姐姐一起去了琴行的店里。见大姐头终于来了店里,忙活生意的伙计也终于喘了口气。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年的身边还有一位瘦小青尾的龙正好奇地跟着年四处兜兜看看,原本不开眼的实习生还以为是一同进来的顾客,被年长有眼识的负责人给拦住。

“年姐,这是……带着你女朋友来店里看看吗?”那人刚小声问完就被年一头给拍个踉跄。

“你瞎说些啥呀,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我女朋友了。”

夕看起来跟在后面有些距离,但是实际上她都听见了姐姐在前面的笑骂。虽然被人说自己是姐姐的女朋友而心里有些窃喜,却又被年一口否定而感到有些哀然神伤。夕捶捶自己的脑袋,怎么自己最近因为年而情绪波动得这么大。

只听到另一个人仿佛想起了什么,高兴地和姐姐说:“那一定是年姐的妹妹了,我就说上次听对面说年姐谈合作的时候带了家属一起去的,没想到这么可爱。”

还没等夕多回味几下,年就回过身来问她:“你是想在这里再多转一会儿,还是和我一起去live house?”

夕本以为年是要开车去筹备演出,自然是选择了后者,但是等到被姐姐牵着手从边门的楼梯向下带着走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除却这家琴行姐姐还经营live house的生意,那这里最红火的乐队自然不用细想也能知道。

在黑暗里,夕能感受到年的呼吸和她掌心的炽热。她又不自觉地想起记忆里那座吸引她视线而又散发暖意的孤山,她也不知道年为什么会带给她这样的感觉。

不过她却乐此不疲地从不同角度去描绘那座山,有从屋顶上眺望的,有伴着流水永恒的,也有人情世故里隐去的。她以妙笔去临摹梦里不同角度体悟的山,再以房租的形式交到姐姐的手上,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挂在屋里摆在一起。

年有问过夕居然这么喜欢这座山?夕只是淡淡地说那是东国的富士。

 

年牵着夕的手坐在专门为她准备的座位边,正好是负责调音收音的工作人员区的上方,也能避开挤在台下人群中潮热又吵闹。

“我专门为你留了这个座位,但是在花火大会前我还犹豫要不要带上那张入场券给你。”

“既然不知道我会不会来,为什么还留这座呢?”夕有些无奈地看着蹲坐在她面前的姐姐,这人没换演出服也没化淡妆却在这里陪自己闲聊,难道自己比她乐队的第一次演出更重要一些吗?但是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模样若即若离似远非近的,就连自己患上了花吐症她也不知。

“因为怕你不喜欢怕你拒绝啊。”

夕感觉再同她多说话,这人就要借着某个由头蹬鼻子上脸闲扯到天南海北。而夕已经感觉胸肺间又哽咽了朵花,它正随着主人的思念蓬勃胀大,不过她却不愿让年看到自己蹙眉难受。

“你还记得我离家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里,你觉得最奇怪的是哪个吗?”

“你的怪问题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你说的是啥。”

“我问了你喜欢的花是什么,你还记得你的回答是什么吗?”

夕没有说话,年也没有自问自答最后这个问题。她摸了摸夕的脑袋,放任她一个人坐在高处。临到台阶前又转头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下楼去找他们说,我想你会喜欢这场演出的。”

 

年离开的时候夕没有手足无措,她只是在想一会儿又该怎么在这个座位面对年的目光。她很难想象年和其他乐队成员在一起排演练习的模样,最近些日子里也没见她为了演出而操练或是离家许久。

夕止不住地去想年和其他人的默契会是什么样的,是在一曲以后击掌欢呼,还是用乐器即兴收尾。她看得出台上的乐器是按照日式五人乐队摆放的错落站位,但是她追索不到年会是在哪个位置。年没在她面前表现过音乐天赋,而乐器的标识上都或多或少有张牙舞爪的纹饰图案,她猜不准年会更喜欢用哪一样。就算是到了现在,对于年的了解愈发变成迷失的拼图,她甚至想掷地有声地质问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以花吐症的名义说自己爱上姐姐。

可是咳嗽和吐出的花瓣并不会说谎,是三色堇。

夕记起她当时给年的回答是三色堇,因而她的乐队名字就叫了这个名字。

她查找过花吐症的缘由,那种荒唐可笑的患病病因怎么可能叫她能够相信。

可是在医学上确实无迹可寻,反倒是她愈发不承认她喜欢姐姐这个事实,她的身体就被病痛侵蚀得愈发深刻。

原本那娇嫩的花瓣还是如年眸色一样的紫,再到现在逐渐淡去蓝色系的模样,转而变得或红或黄,夕不是没听说过三色堇的花语,只是她愈发迷惘站得住脚的情感。

 

思绪翻滚间台下的粉丝已经呼喊着她们嘴里偶像的名字涌了进来,而live也以这样一种突然的方式开场。在欢呼声中响起了键盘的独奏,夕的视线追着站位去看,却不是年。而后的成员一个又一个拿起乐器加入合奏,而最后唯独没有出现的就只有姐姐。

不过她登场的时候唱着不知名的颂词,她握起鼓棒落下鼓点节奏的时候,整个乐队被串入了灵魂。夕能听出基底是年曾经在她耳边唱过的摇篮曲,而狂热的粉丝已经挥舞起荧光棒与毛巾。夕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自己同她们离得好远如两个世界的来客。

摇滚与电子风的舞曲在耳蜗中营造出让人想跟着起舞的旋律,虽然夕并不喜欢这种风格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有感染力。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听年歌唱,和她平时嬉笑打趣的语调不同,她异语唱得甜美成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掷地有声的婉转独唱。哪怕夕听不懂她的歌词含义,年抬头对视而来的灼热视线分明告诉夕她歌声想倾诉的对象就是自己。她的视线轻柔,略过眼前挥舞应援的粉丝,越过会场火热的氛围,只去看二楼看台上那个扒拉着栏杆望着自己的小小身形。

聚光灯下的年一边落锤击鼓,一边放声浅唱,站在前排的吉他手和贝斯手仿佛只是她的陪衬。吉他手一个扫弦,和年一个错身,姐姐便从鼓边起身,拿起架子上早已经放着的吉他加入合演。她们面对面之间近距离的对奏,舞台步伐交错间的转身与视线,看得夕揪紧了心。

要不是有不用言语的万分默契,又怎么能做到精确地做到如此呢。

夕站起身来往下看去,甚至有举起的灯牌在那里叫嚣着姐姐与另一个陌生的名字。爱心的符号看在夕的眼里有多刺眼。她忍不住去想象年同其他人的亲密关系,在自己还住家的时日里在外闯荡经历,遇上几个对眼的人。

她的眉眼如一颦一笑会是为谁而动,只是再多看了一眼年同其他成员的对视,夕就模糊了瞳子,呼吸如灌入凝胶般的窒息在欢腾热闹的氛围里哽住。夕想着三色堇正在她的喉咙间生长发芽,她零零碎碎说不出什么话来,喘气间只有三色花瓣如碎雨般淌在地上。

 

夕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她的眼泪不止地往下落。

那座在梦境里煊赫温暖的休眠火山,那阵耳畔小憩间可以听闻的风铃声,都被乐队的合奏以狂风骤雨般的键盘落音与弦乐错落的方式给消耗殆尽,碎成仅在回忆里的美梦。

不过高潮迭起后吉他与键盘都收拢起尾音落得的余音渺然,只剩下年一个人轻声去唱——

My defeated heart belongs to you, leaving nothingto hide.

Cause you’re my only vice.

Please keep me close to your heart and hear your

Peaceful, doubtful, or tremble voice.

Hold you tight. Wipe your tears.

年的浅唱止了台下热烈的呼喊,大家都屏气凝神地去听她的词。夕也借机缓和了自己的失态与内心的奔逃,她攀着栏杆边缘起身去看楼下那闭眼忘怀的歌手,想着自己如何离开这里。

夕才意识到自己都没有好好端详过她,年穿着法批式样的风衣,黑色的底衬纹着三色堇的模样,皴褶和若隐若现的山纹以白边勾勒服帖在身上。她睁开眸子收了音,紫色的瞳子端着坏笑与邪魅,她抽出斜长下摆的束带,露出她结实的小腹与肋腹间熔岩般火红的纹身。

那简单线条的勾勒是夕当作房租落笔赠画的线条,而旁边写的不是夕所说的山名富士,而是夕的英文名字Dusk。

 

“我想把这首歌和这场live献给我最重要的人。”年握着话筒毫不掩饰自己眼底里的火热,她捉到了在栏杆边缘眼巴巴望着她的好妹妹。早已经布置好的舞台光束在她的响指间,照向那个她特意留给夕的座位。

夕她慌忙间矮下头,她本想埋怨那根木头不善人意、不解风情,不过在她同姐姐生命里的第一场live上被年如此热烈地宣之于口。她好想咒骂这不分时机的坏人喜欢惊喜弄人,但是口中的花朵与模糊视线的泪水分明背叛了她想对年的恶语相向。

她想耍脾气,她想对着姐姐锤拳生气,她又再次想要叛逆地离家。两次叛逆地走出她以为安适的地方,但是她明了自己二度的叛逆是爱上了年。

年伸手分开人浪,走向她为夕安排的座。

年扯下外套披在夕的身上,食指摩挲着夕的青角,吻去她脸颊边上的泪水。

那双紫色高贵的眸子此刻笑得温和,年的臂弯搂住夕抵着灯火斗转与人声啸叫。

“愿不愿意被姐姐吻一下?”

夕还强装着高傲,以鼻音一声轻哼的“嗯”作为回答,却闭上眼不敢看年。

在被覆上唇前,耳畔是那年兽低沉的回音——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第二次想要做叛逆的事,就是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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